“廖喜敢轻举妄动,大爷手中长剑岂是吃素的?”油灯下,我轻抚隐泛寒光的青钢剑冷笑道。
“大人文武双全,难怪兰家妹子的魂儿都被大人勾去了。”蒋烟媚笑道。
廖喜若是知道我在江湖的地位,恐怕打死他也不会想出让洪七发纠合地痞流氓暗算我的招数来。
而我自从与唐五经一战后也变得格外小心,想暗算我,没有江湖名人录前五十名的实力,来了只能是白白送死而已。
不过,虽然自己的内伤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恢复得比预想的快,但眼下内力毕竟只有平素的七成半,故而魏宁两女在我出门前都要叮嘱我带上兵器,宁馨的佩剑几乎成了我的专属品。
“子愚,这厮这回可瞎了狗眼!嘿嘿,敢和锦衣过不去,他以为他是谁啊?”
蒋迟话中有话,我自然听得明白。李佟是粉子胡同的闻人,廖喜不可能不知道我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依旧敢向我下手,除了心头那口恶气非出不可之外,背后一定有强力人物支持。
不期然想起了在一品楼遇到的那位明公,看廖喜恭敬的模样,他该是朝中大员,可惜我在刑部极力收敛自己,从来不去各大衙门走动,结果认不得几个大臣,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何许人也。
见我碗底朝天,兰丫头乖巧地又捧来一碗,犹豫一下,顺手给蒋迟的添满。
蒋迟看在眼里,不由大生感慨,叹道∶“总算沾子愚一回光啊!”
又小声对我道∶“也不知道宁馨那头母老虎能不能容下这丫头。”
“哪儿跟哪儿呀!”我不置可否地笑道,转眼见兰丫头羞红了脸,却竖起耳朵听个仔细,而她老实巴交的老爹脸上看起来既忧愁又有些患得患失,就仿佛以往自己的老爹似的。
心中难免有些酸楚,为人父母者,既想给自己的女儿找个好婆家,又不想让女儿受委屈,还要把女婿当依靠,真是难洛u漱H了。
“人常说,乱世人命如猪狗,其实像大姐这等平头百姓,就算太平盛世的,又能强到哪儿去?”蒋烟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低声叹息道∶“为了有个靠山,把女儿送人做妾的多得是,非但没人说闲话,反而大家都羡慕。这年月,笑贫不笑娼的,做妓女都没人笑话,何况做个现成的官姨太如夫人哪!”她白了蒋迟一眼,怨道∶“他若是敢娶,我们娘俩早跟他了。”
说话间,几个汉子快步闯了进来,甫一进屋,一人就冲老板喊道∶“兰大哥,风小先生今儿还来吗?”
老板憨憨笑道∶“这么大的雨,怕是被一品楼留住了,我张望了半天,也没看到小先生去通达,通达那一场不演了,俺家这儿也够呛。”
“这可咋办?”那人懊丧道∶“一回书听得不上不下的,心里痒痒得要命┅┅”
旁边一人接上他的话∶“要不,咱晚上去百花楼?”
“百花楼?你丫不是疯了吧!再说,就你这身打扮,还不叫人打出来!”
那人嘟囔了一句,说卖油郎还独占花魁哪,咱也不比卖油郎差哪儿去,几人转身想走,老板却突然指着一品楼方向惊喜道∶“咦?那┅┅好像是风小先生哩!”
说书的风小先生?我心头蓦地一动,难道是风小子?
不大一会儿,十几个汉子蜂拥而至,而中间那个瘦小少年金鱼眼大暴牙,果然正是高君侯的关门弟子风大虾!
“这小子胆子也忒大了,不知道我下了禁令了吗?!”只是原本对这个机灵的少年颇有好感,此刻心中倒没有多少怒气,可一连串的问号禁不住在脑海中闪过∶“他是和高君侯一起来京的吗?洛u颡S和他师傅一起离开呢?大江盟又知不知道他进京留京这件事呢?”
想起风大虾的身份虽然已经公开了,却极少在江湖上行走,武林中倒是没有几人认得他,直觉告诉我,他此番留京,十有八九是高君侯瞒着大江盟偷偷安排的。
而高想必是认定我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少不了在烟花之地出没,才把说书的场地设在了粉子胡同。只是高君侯的目的何在,我一时弄不清楚。
被周围的人挡住了视线,风大虾并没有注意到假装和蒋迟说话而拧过头去的我。
一群人大呼小叫地去了后院,透过门帘看过去,后院早搭上了遮雨棚子,已经有几个人等在那里了。
听众人嚷嚷才知道,通达车行那边的棚布都被调去盖货物了,没办法说书,风大虾就直接来了兰家,有人飞快地冲出去,似乎是喊人去了。
店里的伙计顿时来了精神,果然后院传来一溜介的喊声,要酸梅汤的、要冰镇河鲜的,叫声此起彼伏。
老板一边兴冲冲地刮着冰屑,一边回着蒋迟的问话。
“风小先生书说得那个好呀,连百花楼的老板娘都说,他嘎崩溜脆的就像俺们家的冰镇河鲜。说的什么书?人家可有个文绉绉的名字,叫做”大明英烈传之破倭记“,说的就是本朝的故事┅┅”
“哦,可是京卫指挥同知沈希仪大人与刑部员外郎王动大人联手大破倭寇宗设的故事?”
“谁说不是!”
蒋迟不由嘿嘿笑了起来,趁别人不注意,冲我眨了眨眼。
说话间,陆续又有二三十个汉子来听书,想来就像那些风流才子难以抗拒苏瑾孙妙的魅力一般,雨再大,也挡不住这些痴迷的听众。
“上回书咱们说到,这沈大人和王大人兵分两路之后,沈大人就率领一标人马来到了南汇嘴┅┅”
檀板一拍,慷慨激昂的声音陡然响起,如金戈铁马,飒然浮空,说的正是与宗设的松江一战。
故事多是从上报朝廷的邸报中演义出来的,自然错谬百出,而我和沈希仪的形象更是被美化了不止十倍,两人都成了智谋好似诸葛亮、武功赛过吕关张的活神仙。
不过英雄向来就是平民百姓的梦想,英雄的故事向来就为平民百姓所津津乐道,夸张只会带来更多的听众,却不虞被人戳破这美丽的肥皂泡。
若不是高君侯师徒顾忌着我的名声,为了赚钱,大概早在这刀光剑影生死搏斗间,给我安排了无数美女相伴——虽然那其实更接近事件的真相,如此听众就更觉得过瘾了。
“听说这位王大人还是去年应天府的解元公,真是文武双全啊!”
蒋烟听得神驰意往,忍不住赞道。
“李大人也是进过学的举人老爷。”兰丫头不服气地道。
蒋烟大为惊讶,不由上下打量起我来。
“不过是个落第举子罢了,不值一提。”
蒋烟却没言语,我知道她起了疑心,也不去辩解,却和蒋迟一道听起书来。
风大虾口才极佳,几人都听得入了神。不知过了多久,猛听檀板声起,不知不觉间今儿的一回书已然说罢。
众人久久不愿离去,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松江那场战事来,风大虾似乎也没了事情,跟着众人一起议论起来。
我问过兰丫头才知道,他每日只在粉子胡同演四场,一品楼、通达车行、兰家和百花楼,这里已是下午的最后一家了。
我暗自一笑,这四家地方,倒是把上至公卿名士,下至贩夫走卒一网打尽了。
见蒋迟撑得直揉肚子,自己又不太想和风大虾打上照面,正要起身离开,却听后院一人大声嚷道∶“┅┅到底谁没见倭贼?那个立花勘助被打入刑部大牢的时候,老子还照他屁股狠狠踢了两脚哪!那厮生的凶神恶煞一般,没有丈高,也有九尺,比风小先生书里说的还要凶恶哪!”
立花勘助被押解来京城了?我心中微微一怔,旋即释然,他是宗设集团的二号人物,是此番剿倭俘虏的倭寇里地位最高的一个,朝廷自然重视。
当初,他被俘后便由军方关押,而我在宁波与沈希仪分手后就与军方再没有接触,便不晓得他的下落。沈希仪大概也因为调职京城,同样再没插手剿倭事宜。
只是立花勘助既然押解进京了,却没有通知与此事关系密切的我,想来皇上对无名岛一战还心存疑虑,要用立花的口供与我们上报的战功相互比对,以证真伪吧!
好在当时沈希仪压制下了众将的意见,没有浮夸战功!
我暗自庆幸,冷风一吹,后背一阵发凉,才恍觉自己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是自己疏忽了,可这等重要的情报要靠我在大街上道听涂说才知晓,自己在京城还真像个聋子瞎子啊!
这种被动的局面不打破,很快就会有我好受的了。
秦楼不能动用,魔门星宗不能动用,白澜原来手中的线人亦不能动用,我骤然发现自己手头的资源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么丰富,在京建立属于自己的线人网已是刻不容缓。
可从哪里招募人手呢?我目光不禁转到了蒋烟身上,她倒是个极合适的人选,若是蒋迟还不知道她偷儿的身份,倒是可以以此要挟她,让她为我效力。
还有风大虾┅┅想到这个机灵少年,我心头蓦地一动,既然立花勘助可以被解到刑部来,那么被丁聪收监的周福荣同样可以解到刑部。如此一来,对日后抓捕审讯宋廷之极洛u扣Q,毕竟周福荣是在宋廷之指使下直接与倭寇交易的关键人物。
好在离秋决还有段时日,除非是斩立决,否则就算刑部核发了周福荣的死刑,也还有时间来挽回。
而为避免打草惊蛇,有关周的事情我能不开口最好不开口,剩下的最佳人选当然就是蒋迟了,只要他提醒皇上,需要周的口供与立花的口供相互参照,皇上自然会让刑部将周押解来京。
碍着蒋烟,我暂时把这个念头放在了一边。和兰丫头说笑了一会儿——小妮子想来是真的喜欢上了我,把闺名和生辰八字都偷偷告诉了我,三人才出了兰家,迳直向东而去。
翠云阁的小凤仙是和白牡丹齐名的西咱uW妓,白牡丹占得冷艳二字,小凤仙则妖媚过人。
蒋迟是她的入幕之宾,招待自然周到,蒋烟则去了姑娘房里扯东道西去了,我走又走不得,百无聊赖,小凤仙便叫来自己的亲妹妹小菊仙陪我,四人唠起家常来。
官家隐秘、市井奇闻,小凤仙似乎有说不完的新鲜事儿,可分寸却把握的极好,特别是偶尔涉及官场上的人物,就根本听不到她直呼姓名,只有像蒋迟这般熟知京城官场的人才能听得明白,发出会心一笑,而我看上去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她不时穿插一些俚语笑话让我不至于觉得受到了冷落。传言她虽不轻易接客,但一旦看中某人,媚惑的手段就极其高明,此番相见,果与秦楼庄青烟不相伯仲。
其实我的心思并没全放在小凤仙的身上,因为我已经隐约猜出了蒋迟非要带我来翠云阁的奥秘——小凤仙的这些话大概很快就会出现在万岁爷的书桌上,而我则是这些情报的证人。
虽是皇上的亲表哥,蒋迟做事还是慎之又慎啊!
“┅┅竟有这事?!我的小亲亲,你别生气,少爷我明儿就带人把教坊司淫平了!”蒋迟怒气冲冲地道。
他和小凤仙正谈起东城教坊司的红人柳如眉,小菊仙插了一嘴,说柳如眉仗着教坊司的地位,最近一直在诋毁她姐姐,甚至连翠云阁都不放过,说它买卖人口,逼良为娼云云。
看年幼的小菊仙似乎觉得翠云阁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禁暗自好笑,翠云阁在京城的地位,就与快雪堂在苏州的地位相仿,这等规模的妓院,若说没有买卖人口逼良为娼的事情,那才有鬼哪!
而她小菊仙有个名满京华的大牌姐姐罩着,自然不太晓得那些苦命女子的凄惨境况。
小凤仙倒是大度得很,说同行相争,难免意气用事,而且教坊司自从宁白儿突然失踪后,只靠柳如眉独撑大厦,她不免心情急躁,几人便说起教坊司的风月来了。
我想起宁师姐提到的那个钱萱,便鼓动蒋迟走一趟东城。
“今儿雨太大了,赶明儿我一定陪你去,一定!”蒋迟以为我好色心起,暧昧地笑了起来。
“一言为定!”我站起身来,笑道∶“东山,你留在这儿和凤仙姑娘温存吧,我可要回家了,两头母老虎在家等着,回去晚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离开翠云阁,我变换容貌匆匆诳u^刑部,立花勘助已解入京城,我便想看看刑部是否从他嘴里得到了新的情报。
可遍寻陆眉公却不得,后来才有人告诉我,他也被尚书赵鉴临时调去参加中元节的保卫工作去了。
这赵鉴也是个马屁精!我不由恨恨道,见皇上尊宠道教,他便把一个中元节的保卫规格弄到几乎和春节除夕相当!
想想自己到刑部报到已经好几天了,却一直没碰到他,他也没说召见我,想来精力都放在了拍马屁上。
转念却突然想起一人,心中顿觉柳暗花明,便直奔刑部大狱而去。
在其对面一酒肆候到傍晚时分,就见几人打着伞匆匆而出,其中一人獐头鼠目,正是在押解杨慎途中与我结下酒肉交情的黄宪。
尾随着他走了不短的一段路,发现没有人跟踪,我这才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真没想到,半年没见,大人已经高发了!本以为能在今科金榜上见到大人的名讳,没想到大人却是另辟蹊径┅┅”
在一处僻静的小酒馆里,我和黄宪把酒言欢。黄宪在苏州吃了我不少好处,此番相见,本来有点忐忑不安,见我态度和蔼亲切,才放松下来,不知不觉地就有了投靠之心。
“剿倭一战可不是白打的。”我笑道,随口问道∶“听说立花勘助已被解到京城了?”
“怪不得大人微服。”黄宪觉得猜到了我的心思,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只是很快就收敛起来∶“立花勘助是月初押解到案的,三法司已经联合提讯他两次了,大人不知道吗?”
我摇摇头,说我才入刑部,自然不清楚,何况我还是当事人,理应回避,随后问及庭审的结果如何。
黄宪迟疑道∶“听说这厮狂妄的很,在公堂上只是咆哮大骂,说您和沈大人手段卑劣,不是好汉,还说您若是有种,就真刀真枪地和他打上一仗!”
“哼,和倭寇有什么道义可讲!”
话虽这么说,我心头却是一块石头顿时落地,暗自庆幸,幸好抓获的是立花这个鲁莽汉子,换一个机灵点的攀污我两口,恐怕我也吃不消。 以后再遇上这事儿,干脆就拿人头报功,反正死人是绝不会和我唱反调的。
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目光如雷似电,惊得黄宪手一抖,酒差点撒了出来∶“大人眼神┅┅怎么比陆大人还要┅┅威严?”声音中已是微微有了惧意。